卧底富士康的高校学生披露“潜伏”经历 这里 机器统治人

　　做活的时候常常是8个人围着桌子坐一圈儿，构成一个假流水线。其中一人负责挑堵孔，一人负责用丙烯画油印，一人负责点点儿，剩下5人是全检。

　　肖楠的感受是，这些都是很机械的活儿，基本是重复动作，时间长了人会麻木。如果说刚开始的两天还能有意识地完成动作，能调整动作的快慢，后来几天整个人就麻木了，手臂也不听使唤了。既便是遭遇全技员“快一点”的喝斥，神经也没有任何反应，仍然机械地运动，脑中一片空白。

　　肖楠说，我一共工作了12天。对我这个新员工，在车间里没有一天感受过领导的关心和同事的关爱。技术不熟练，没有师傅带，只有老员工的不满。分配干活的时候，像一个打杂的，被调来调去。只有辞职的那个早晨，当我找到组长、课长请他们签字的时候，他们才好像突然发现了我一样，说：为什么要走呢？你看你刚来一个月不到？然后就答应了。我们这个线上的人总是进进出出不断，在我工作的这些天里，就目睹了七八起辞职。

　　傅立叶曾称工厂为“温和的监狱”，马克思也曾说过，资本剥削工人的真正秘密就是在生产车间里———这是肖楠卧底后的总结。

　　她说：“这里的生产是一种机器统治人的生产，人是机器的从属部分，像机器一样动作，俨然一头被蒙上眼睛拉磨的毛驴。”

　　2. 被收费的廉价学生工

　　富士康是以“实习”之名让这些学生行“打工”之实

　　曹如卧底的是富士康武汉厂区。员工主要来自河北、河南、甘肃、云南等地。目前总人数在3万多人，厂区里还在修建宿舍和厂房，也在不断招募新员工。

　　工人的年龄都很小。工厂的招工年龄底线是16.5岁，有些人没达到这个年龄就找中介进去。工人干的时间都不长，半年算是长的了，学历大部分是初、高中毕业，个别的也有大专、本科生。

　　厂里有许多暑期工，高中刚毕业要升大学或者继续复读，或者是中专生、大专生在这里做暑期工。一般工作两到三个月。除了保险，工资、福利与正式员工一样。工厂也会和学生工签合同，但学生们都没见过合同，所以具体条款也不清楚。

　　这些学生都是由老师或校长介绍来的，每个学生要交200或300元的介绍费，老师还能从工厂这边收到200或300元的介绍费。这些老师有的还和学生共住在一起，管理这些学生。

　　工厂会押下学生15天的工资，因为每月15号才发上个月的工资，所以如果15号发完工资就走，那他本月15天的工资就拿不到，所以学生工一般都会干到期满。而且，学生工会比正式工更愿意多加班，因为他们来的时间短，想尽可能地多赚钱。所以，虽然学生工工作时间短，但工厂还是乐于用他们。而老员工带新员工时，一般都会先问是不是暑期工。

　　暑期工有的是个人行为，但大多是以实习的名义进去的。

　　曹如在富士康武汉厂区的见闻，印证了调研报告的一些结论。

　　调研报告称：虽然这些学生是以实习的名义进入富士康工作，然而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被电脑随机地分在与自己专业毫不相关的流水线上，而非真正意义上的实习。根据教育部有关规定：“不得安排学生每天顶岗实习超过8小时；不得安排学生加班。”可是绝大多数学生都被安排加班2小时，一天工作10小时，还有超时加班的情况。事实上，工厂对实习生是按照正式工人的产量要求、工作强度、工作时长进行工作。

　　另外，根据《教育部办公厅关于应对企业技工荒进一步做好中等职业学校学生实习工作的通知》(2010年)规定：“不得安排学生在风险较大、非本专业对口行业或者其他不适宜学生的岗位顶岗实习，如从事高空、井下、放射性、高毒、易燃易爆、国家规定的第四级体力劳动强度和酒吧、夜总会、歌厅、洗浴中心等营业性娱乐场所。”

　　然而，在富士康的实习过程中，企业和学校并没有阻止学生在具有放射性、缺乏安全保障的工作环境下工作；专业不对口更是比比皆是：学习工商管理的小玲被安排在流水线上做操控；学习数控的小辉被安排在苹果电脑的生产线上做手机外壳的加工；学汽修的小于被安排去给电脑风扇贴标签；学车床专业并热爱这一专业的小唐，却被安排在流水线上生产苹果电脑的“开始”键。

　　调研报告认为，这些足以证明，富士康是以“实习”之名，让这些学生行“打工”之实，在生产旺季，帮忙增加产量，提高利润；在生产淡季，又不会增加企业成本；在出现用工荒时，能够及时填补人力缺失。富士康正是利用了法律上无须跟他们签正式劳动合同、无需社保的漏洞，大量、廉价地使用学生工。

　　3. 防止富士康成“独立王国”

　　富士康将代工行业做到“超级世界工厂”的极致这是在资本与工人之间利润与工资之间严重向资本倾斜的结果

　　在发布调研报告的同时，10月9日，“两岸三地”20所高校百余名师生还联名向全国总工会和郭台铭发出公开信，吁请维护劳动者合法权益和尊严，并进一步提高劳动者的工作和生活质量。

　　在致全总的公开信中说，富士康“跳楼事件”发生之后，中华全国总工会立即联合人保部、公安部组成中央部委联合调查组进驻富士康进行调查，寻找问题的症结，制止此类悲剧的再次发生。

　　但富士康的管理虽有所改善，仍然存在诸多问题，包括以“实习”之名，滥用学生工；“人训话”管理模式，工厂好比集中营；工作环境恶劣，劳动保护不到位；工伤处理不合法；工作时间过长，劳动报酬过低等问题。

　　在《致富士康科技集团总裁郭台铭先生的一封信》上，学者们表示，“跳楼事件”频发的5月，郭台铭先生曾经公开表示，自杀与富士康的管理没有直接关系，是个人问题导致了自杀。

　　近日，富士康传出在内地各省快速扩张，意欲打造一个规模多达150万人的“代工帝国”。

　　“没有任何人有权利以他人的生命为代价，来享用经济发展和财富积累的盛宴。”公开信呼吁富士康停止滥用学生工，并为学生工购买相应的医疗、工伤保险，保障学生实习期间的健康与安全；实现加薪承诺，不应借加薪名义，取消工人原本应有的奖金和津贴；引入独立的员工关爱中心，严格保护工人的隐私。

　　在另一封公开信上，学者们提出三点建议，包括要求富士康继续改善工厂管理制度，切实维护工人的合法权益和尊严；切实加强地方政府对企业的监管，要求地方政府承担起监管的职责。

　　同时，针对富士康正在向内地拓展的新情况，防止其成为独立于国家法律法规之外的独立王国，制约资本的恶性膨胀；适时调整劳资关系，完善基层工会组织建设，加强对工人的劳动保护。

　　主持这次调研的学者之一、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卢晖临对《法治周末》记者说，报告发布后，引起各方关注，全国总工会持正面评价。富士康虽没有正面回应，但也于近日表示，85%的基层员工底薪将调升至2000元，员工的加班也逐渐控制在每月36小时以内。

　　卢晖临认为，这是一种积极的反应，也是各方推动的结果。“富士康1988年进入内地，仅12年，便将代工行业做到‘超级世界工厂’的极致，成了打工帝国。这是在资本与工人之间、利润与工资之间，严重向资本倾斜的结果。”他呼吁全社会特别是政府和工会，认真反思这种以牺牲劳动者基本尊严为代价的发展模式。

　　卢晖临对《法治周末》记者表示，他们对富士康的关注和调研不会停止。